2011年2月1日星期二

和静钧:令人意外的突尼斯之变

和静钧:令人意外的突尼斯之变
发布: 2011-1-21 23:30 |  作者: 和静钧 |  来源: 中国经营报

  2011年1月14日,突尼斯全国掀起抗议浪潮,部分地方出现骚乱。原想凭借“紧急状态法”来维持局面的本-阿里总统不得不仓皇出逃,一个统治了23年的政权轰然坍塌。这场革命,军方始终未向示威抗议者发一枪一炮,整个过程中多达78人死亡、90多人受伤的结果,多是抗议者和趁火打劫者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冲突而致,因而这场革命具备了“天鹅绒革命”的特质,观察家就取其国花为名,称为“茉莉花革命”。
  全世界都没有想到一个大学生的自焚行为竟然能够引起如此大的巨变。
  茉莉花革命的导火索发生在2010年12月14日,当天在突尼斯中部城市西迪布济德,一个名叫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的26岁失业大学生,因警察没收了他赖以营生的小摊货物而到市政部门申诉,喊冤无效后,愤而在市政大楼前浇油自焚,创造严重烧伤,当场休克昏迷,虽经医院抢救,还是于12月17日不治死亡。愤怒的民众抬棺游行,与警察爆发冲突,导致人员伤亡。期间,又有失业大学生和失意者或自焚或爬高压电触电自杀,终于让点点滴滴的民怨汇成要求革命的全国风暴。
中产阶层领导的革命
  如何解析这场发生在伸入地中海的非洲最北端阿拉伯国家的茉莉花革命,应是多数观察家们最想解答的问题。有人做了个比喻,说雪崩的形成,就是滚动的石子“翻了一下身”,暗示这场风暴是被一件偶然事件策动的不幸事件,这并不全面。
  固然“失业大学生自焚”在整个革命中是个关键因素,但其仅仅只起了一个因子和导火索作用,事物的发展到了第二阶段时,诉求和革命的目标已经不再与此直接相关。一开始民众抗议的是就业难和通货膨胀,在突尼斯全国工会开始介入后,就演变为推翻现政权的请愿示威行动。前面是对“点”的反抗,尔后就成了对“面”的改造,“大学生自焚”因素就提升到另一高度和平台来起作用。这也暗示了和平革命中组织力和宣传力的依赖。
  这场革命之所以实现,最为关键的是突尼斯社会中产阶层中,已经有相当有力量的一部分活跃人士能起领导和组织的作用。这部分人也出现在旧政府内部,如本-阿里出逃后,突尼斯的宪法还在运转,宪法法院依宪法要求由议长代行总统之职,而总理积极筹建民族团结联合政府。如果对历次发生在中亚和东欧的颜色革命进行分析,就会发现,推动革命的往往是面临空心化威胁的中产阶层,因为中产阶层具有妥协性和灵活性,适合于发动不流血的颜色革命。
  在这个有着近千万人口、国土面积与中国江西差不多的国家里,本来凭借本-阿里的促进外资投资的政策,而使这个国家在各领域都领先于阿拉伯世界和非洲国家,它创造过“突尼斯奇迹”,在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人均GDP上走到该区域的领先位置,名义GDP在本-阿里统治期间翻了6倍,去年“世界经济论坛”还把突尼斯列为非洲最有竞争力的国家。由于突尼斯处于地中海环海地带的地缘优势,突尼斯被视为欧洲的重要的伙伴国,与欧盟签有联系协定。突尼斯境内至少有800个五星级酒店,每年接待与该国人口差不多的游客。
  然而,GDP具有欺骗性,它掩盖了分配不均,也掩盖了腐败和掠夺。突尼斯政府推出了“面包契约”的民生工程,最后沦为莱拉家族为主的与民争利工程,大学生街头小摊被没收,就是因为普遍民众要经营小生意,还要和腐败集团交易才行。这也是一个优秀国家如此脆弱不堪的真实原因。
  2008年后,全球进入金融危机冲击期,突尼斯虽然本币名义GDP在增长,但换算成平均后,由于本币贬值,物价上涨,结果GDP连着负增长,国内就业艰难,失业率高达30%以上。政府一旦没有能力有效传递解决问题的信号,国家动乱和民众要求变革的呼声就会越来越高。所以,从突尼斯的实例可以看出,迷恋GDP,并不是保证国家不失败的特效药。
  超长地掌握权力,容易形成利益家族化。突尼斯人承认,本-阿里总统即便不算是个坏总统,但长久掌权的后果就是他的夫人家族势力越来越庞大,突尼斯人更无法忍受的是他的夫人莱拉·特拉布勒西,她被称为突尼斯版的马科斯夫人,她外逃时,带着了1.5吨黄金,令人咋舌。据报道,莱拉家族被视为贪污腐败和奢侈无度的终极象征。
  另一方面,在网络化和网络社交进入民众生活的背景下,越发对政府的民主透明及廉洁自律有更高的要求。一年多以前吉尔吉斯坦的总统也仓皇出逃,政权被推翻,也是其腐败行为在网络上传开,一下子沦为国人所不耻的腐败分子使然。如果没有维基解密的协助,很多民众还可能以为本-阿里总统治国有方,廉洁爱民呢。
美“大中东民主计划”
  美国没有想到,其一直想推行的大中东民主计划会以这样的方式在突尼斯率先取得突破。
  美国“大中东民主计划”的灵感来源于促进东欧剧变的《赫尔辛基协议》,认为既然一个意识形态完全相反的地区都能推行民主,那么,与基督教相对的伊斯兰世界也一样可以推行民主。美国把所有22个阿拉伯国家及土耳其、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列入民主化“颠覆”的国家名单。
  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了萨达姆独裁政权。美国计划以伊拉克为蓝本,在伊拉克建立一个符合于美国标准的民主国家,然而向整个中东和北非地区扩散。美国称:“要让民主之风吹遍中东的每个角落。”
  “大中东民主计划”推进顺利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伊拉克蓝本。大多数阿拉伯国家依然对历史上的“阿尔及利亚危机”保持警觉,并不想附和美国的改革倡议。阿尔及利亚采用过西方标准的多党制,但至今国家仍然冲突不断。
  美国的试验田并不成功。2005年后,伊拉克陷入了武装反美游击和教派冲突的高峰。
  表面上看,在阿拉伯国家纷纷表态反对后,美国的“大中东民主计划”似乎偃旗息鼓,但民主的信息还是传遍了大中东地区。随着概念的提出,阿拉伯媒体频频探讨何为民主,这加速了民主理念的传播。美国“大中东民主计划”首先在突尼斯产生效应,这不是偶然的巧合,因为突尼斯是大中东中最接近民主的国家,阻力最小。
  突尼斯自废除君主制建立共和国家以来,第一任总统趁机利用手上掌握的行政资源,把自己“合法”地修宪为“终身总统”。本-阿里上台后,修改宪法,删除了“终身总统”条款。然而在恋栈十年之后,本-阿里跟天下所有独裁者一样,没有力量有效制止其对权力的贪婪,他也步前任的后尘,借公投的名义,搞了一个总统可以连选连任的规定,变相恢复了“终身总统”,把自己转换为新君主。在2004年和2009年的大选中,本-阿里均斩获了90%或之上的选票。
  一个不充分民主的国家,再高的选票有时并没有代表什么,萨达姆在被推翻前一刻,还在公投中获得百分之百的支持选票,这已经沦为一个笑柄。在一个大多数人需要仰仗权贵阶层释放所垄断控制的资源得以维持较好的生活之时,意志不明的其他阶层,往往选择不对抗或少对抗的立场,放弃自己的主张。国际人权观察家发现,本-阿里不仅领导一个有着很诱人名称的执政党(宪政民主联盟),而且也是一位经常把民主挂在嘴边的人士。本-阿里上台后推行了若干改革,如开放党禁报禁,允许成立反对派,也放松了对媒体的管理。然而,人权观察在2010年初一份报告中称,本-阿里只做了表面工作,离民主和自由还相当遥远。
  本-阿里虽然没有把民主真正建立在突尼斯,但突尼斯的确在这一过程中明白了民主的内涵,形成了相当的民意。突尼斯曾抗议阿拉伯国家不民主而拒绝当阿盟会议的东道国。
民主第四波或席卷大中东
  受突尼斯革命成功的影响,也门也出现了类似大学生自焚事件,数千学生要求也门在位达32年的总统下台,呼吁阿拉伯人反抗专制领导人,其中有个很“颜色革命”的标语:“趁你还没被推翻,自行下台吧。”
  除也门外,阿尔及利亚、埃及、约旦、利比亚、摩洛哥以及叙利亚等均出现了与突尼斯类似的抗议苗头。埃及的穆巴拉克已经在位30年了。叙利亚为了平息民众的不满,提高了退休金补助,提高了公职人员工资。
  民主第三波时未成功转型的阿尔及利亚进入1月份以来,至少有三个大学生模仿突尼斯布瓦吉吉自焚抗议,多起民众示威抗议,至少有一人死亡,数百人在冲突中受伤。
  塞缪尔·亨廷顿曾提出“民主第三波”的概念,他认为民主化的运动是一项全民政治协商会议性的运动……民主化波涛席卷了南美、横贯拉丁美洲,来到亚洲,冲垮了苏联集团的专制政权。亨廷顿的预言以苏东剧变而闻名,以福山的“历史的终极”而圆满收场。然后,第三波民主化并没有深入很久,也没有形成全球性扩散,但的确影响了世界政治秩序和价值观。第三波初期民主化的国家,又面临再民主化的压力,如俄罗斯等国。
  美国提出的“大中东民主计划”或能触发新一轮民主浪潮。相对于第三波冲击,第四波冲击中已经没有了意识形态的屏障,更能直接进入到民众心里。早期靠石油单纯收入和社会结构较为单一的阿拉伯国家,现在出现了新阶层,壮大了中间阶层,社会呈多元化,靠旧有专制工具,再也无法有效控制国家。可以预料,美国在伊拉克没有做到的事,有可能被突尼斯替代做好,并从而发挥灯塔效应,引众大中东国家效仿。
  作者为财经媒体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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